抓捕现场 张怀安供图
嫌疑人穿着的潜水服 张怀安摄
嫌疑人用过的金属探测仪 张怀安摄
伴随案件告破,岷江江面回归平静。然而,盗挖沉银文物案件的背后,可谓一出波澜迭起的盗挖风云。这些文物,如何发现,如何出水,如何倒手,如何暴利……成都商报记者走进彭山江口,沿着文物盗挖倒卖的轨迹,历时数月,为你还原这片浪奔浪流中的江口沉银盗挖往事。
金虎印章
最珍贵的宝贝:
(永昌大元帅印)
2013年清明节前后被盗掘者找到,近800万元被卖出,传言转手到成都后价格便涨至上千万,目前价格已涨到上亿元
1 盗掘者
为一夜暴富
村民们铤而走险
事实有些令人吃惊,盗挖者们完全没有寻宝盗墓电影中主角那般博学多才和身手不凡,这些夜里出没江水盗掘江口文物的数十名犯罪嫌疑人,许多都是岷江彭山段沿岸的普通村民。
A
如何“出道”
他们升级装备 学习潜水技术
一开始,这些盗掘者只是使用铁锹、锄头等农具,在岷江河滩上掏挖、捡拾些小铜钱、小银饼等。之后,他们的装备逐渐升级,并从各种渠道学习水下考古知识,购买潜水服、氧气瓶、铅块、金属探测仪和成分分析仪等专业水下考古工具,甚至专门到成都、遂宁等地的潜水基地学习潜水技术。个别盗挖团伙还拉拢了曾从事过潜水职业的人员一起参与盗挖。
33岁的彭山人吴三石因从事过潜水,先后与几个盗掘团伙合作过。他可谓“战功赫赫”:下水数十次,不仅下水挖出了“金老虎”印章,还挖出了金册、西王赏功钱币等多种文物。之前,吴三石曾在某单位上班,一年收入一万多元,生活普通平淡。随后,51岁的江口人郑红枫出现了,2012年起,他先后找到江口渔民周珏和另一名彭山商人黄鑫,一起商量到岷江寻宝,从事过潜水行业的吴三石顺势加入。人员确定后,每人出资1.5万元,郑红枫等人前往成都、武汉等地,订制了潜水服、氧气瓶、木船、金属探测仪等装备。四人的“寻宝之旅”就此开始。吴三石记得,第一次挖到东西是周珏下水后,挖到了一个银锭,卖了7万多元,四人迅速将钱平分。投资小,收益高,见效快,暴富刺激了他们更大的欲望。从2013年开始,该团伙基本上一周要去岷江挖几次,一般都是晚上去,挖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就走。
B
江湖暗战
岸上的人担心下水者偷藏 水下的人担心自己的生命
表面上看,盗掘团伙安守各自区域盗掘,成员分工明确,盗掘所得由团伙头目按照参与人数平均分配,似乎井然有序。但实际上,平静的江面下,因为巨大利益的诱惑,早已形成一个充斥着贪婪、算计、尔虞我诈的江湖。根据时间先后或势力大小等因素,各个团伙之间对盗挖区域有明确的界线。每个团伙对自己的区域大概都有数,为何不能擅自越界?除了盗掘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听说有人下水后就消失在水底了。对于这些消失者,有人说是团伙内讧,团伙的人没让他起来;也有人说他进入了其他团伙的领域,其他团伙的人,再没有让他浮上水面。此事虽暂未得到警方的证实,但这些故事一直在盗挖者之间流传,所有人也都基本遵守着这个江湖“规矩”。
吴三石、郑红枫、周珏、黄鑫四人组建团伙后,还没有挖到多少文物时,郑红枫就找了一个叫张涵的人做中间人向吴三石“喊话”:团伙虽然是四个人,但只有吴三石下水,而郑红枫则在船上拉绳。所以如果吴三石一旦捞到值钱的宝贝就悄悄拉绳子,自己会偷偷将宝贝藏起来。即便是不那么值钱的文物,吴三石仍然会先和郑红枫私藏一些,只拿出一部分出来四人平分。为了掩人耳目,有时郑红枫和吴三石还故意把一些普通文物交给黄鑫去卖,让黄鑫感觉自己地位很重要。但黄鑫慢慢察觉到了这种敷衍。一天晚上,感觉被抛弃的黄鑫悄悄潜入其余几人所在的村庄察看,发现三人都不在江上的小船上,证实了三人背着他继续在江里挖宝。一番争吵过后,四人散伙。
总之,不下水的人,担心的是下水者偷藏。而水下的人,担心的则是自己的生命。这也是盗挖者中有不少父子搭档和翁婿搭档的主要原因之一。
2 购买者
交易时不问文物出处,不问买家身份
盗挖的文物一般很快就会出手,其中,买卖文物不问出处是他们的行规,因此交易时不问对方身份也是默认的约定。
高速路口隐蔽交易 卖完不知对方是谁
52岁的黄鑫曾经卖出过一枚西王赏功币,但是他却不知道卖给了谁。
2013年初,黄鑫接到一个陌生男子的电话,问他有无西王赏功币。几天后,黄鑫通过朋友找到了一枚疑似铜的西王赏功币,联系上了男子。交易当天,陌生男子给黄鑫打电话,说他在高速路口等候。黄鑫和周珏到了约定地点,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最终以27万元左右价格成交。交易后,陌生男子让黄鑫把他的手机号码和通讯记录全部删掉后开车迅速离去,整个交易过程仅有10多分钟。至今,黄鑫也不知道那男子怎么有他的电话号码,只知道男子40多岁,说普通话。
成都老板想建钱币博物馆
花2000多万收出水文物
在江口出水文物的贩卖链条中,成都是重要一站,然后流向省外。
2005年开始,成都文物商人张庭得知了“张献忠的沉银”疑似在彭山江口,但他一直对此将信将疑。2012年后,一些岷江江口文物出现在成都的古玩市场,张庭开始相信“张献忠沉银”就在彭山,他逐步接触、收集这些出水文物。不过,张庭只在乎各种钱币的样式。因为多年来,他一直想建一个关于钱币的博物馆。张荣、杨红星是张庭重要的合作伙伴。2013年起,张庭大约花费了2000多万元,从张荣、杨红星等人处购买包括来自岷江的银锭、西王赏功币、散碎银子、金银册、银饼等。对于金银册、西王赏功币等的来历,张庭称,刚开始买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2014年后才知道是彭山岷江出水的。
3 倒卖者
成都商报记者对话倒卖者
“发张照片可能赚几万中介费”
39岁的沈天是彭山当地人,从小喜欢收藏的他,因为买卖江口沉银的相关文物,从收藏爱好者成了文物倒卖者。
成都商报记者:你还记得买卖文物的事吗?
沈天:第一次是,2014年下半年的一天,我跟一帮朋友喝茶。其中一位朋友是开古玩铺子的,说他手里有一枚金的西王赏功币,准备出手14万,问有没有人要。我买不起,但我把消息告诉了成都一位老板。这位老板爱不释手,第二天就20万成交。这笔买卖,我从中挣了6万元。
记者:你有没有问过这个东西是哪来的?
沈天:没有。对古玩圈的人来说,买卖时不询问出处,这几乎是行规。
记者:买卖是如何赚取费用的?
沈天:只要他们(盗掘者)想卖(从岷江里面出水的文物),我们(买卖文物者)就不会多问,拍下照片,发给下家等他们报价,如果成交,会视成交价收取数千元至数十万元不等的介绍费。
有些人除了收取介绍费,还会把下家报的价钱给他们(盗掘者)故意报低,不但一分钱不花,还会赚到介绍费之外的一部分差价。有些时候,买卖文物的人发张照片出去,下家如果喜欢的话,赚个几万元都不是问题。
记者:知道自己的行为是犯法吗?
沈天:当时不知道。因为此前在正规的拍卖网站上,我看到过有西王赏功币公开拍卖的,我就认为这是可以正常流通的。
成都商报记者:现在呢?
沈天:现在知道犯法了,我这行为属于倒卖文物。
4 制假者
水泡电烤“做旧”包浆 碎银融化重铸银锭
繁荣的需求,很快衍生出了造假者。今年38岁的杨红星本从事古钱币买卖,涉足彭山岷江出水文物后,看到银锭“非常来钱”,2014年底,杨红星找到朋友王某开始对一些廉价买来的假银锭“做旧”仿冒。杨红星最先将这个假银锭用硫磺水浸泡,然后用电炉烘烤,之后再用微生物水进行长时间浸泡,为的就是让这个银锭更快速上色。
另一些文物商人则将从岷江江口段挖起来的碎银收购集中,再次熔化铸造成银锭,并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其中一人曾花费2万余元收购了一些江口碎银,经过融化铸造成了四个小银锭,做旧后,这四个银锭被冠上“明代银锭”的名称,以10多万元的价格售出。
(文中犯罪嫌疑人均系化名)
杨超林 张怀安 成都商报记者蒋麟 顾爱刚 罗敏 摄影报道
专家说法>
盗掘分子野蛮操作 会对文物造成伤害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水下考古中心主任刘志岩)
由于盗掘分子的野蛮操作,无可避免地会对文物本体造成伤害。盗掘分子有一种倾向,盗掘过程中,只会挑选一些他认为经济价值比较高的文物,而对一些他们认为经济价值不高或没有经济价值的文物,他们就会随意丢弃,或者是进行一种蓄意的破坏。盗掘分子把文物带离了其原生的环境,这些文物承载的一些历史信息也随之丢失。说得严重一点,不是经过科学考古发掘出的文物,就失去了为历史代言的一种资格。以本案为例,我们在江口江底发现的银锭和在某个王府里发现的银锭,历史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能提供给我们的历史信息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成都商报记者对话盗掘者
“知道是犯罪,但不甘心,总想再赌一次”
在犯罪嫌疑人陆续到案后,成都商报记者曾对话盗掘犯罪嫌疑人之一小余,小余的回答也证实了,最让人欲罢不能的就是不甘心的欲望。
成都商报记者: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小余:做货车运输的,家里经营了几台货车,是江口本地人。
记者:你们所称的挖宝是什么意思?
小余:就是到岷江里面挖文物。
记者:为什么要去挖宝?
小余:听说河里有张献忠的财宝,还有人捞到了。就和朋友商量去挖宝,看是不是真的。
记者:做了什么准备?
小余:花了几万块钱,在成都买装备,有氧气瓶、潜水衣、浮力背心、金属探测仪……还买了一条船。
记者:怎么挖宝呢?
小余:一般是一至两人穿潜水衣、携带氧气瓶等工具下水,另一人在船上拉绳子。另外要有一人开船,还要有人在路上巡逻。
记者:在水下是怎么操作?
小余:先用金属探测器探测,遇到(金属探测仪)报警,就说明下面有金属。然后用手刨,或用小铲子铲。
记者:为什么大多选择晚上下水?
小余:白天人太多,被人看见不好的。
记者:挖到什么东西?卖了多少钱?
小余:主要是挖到一些银锭等,卖了一百多万,卖了钱大家就平均分了。
记者:为什么政府在打击,你们还要继续挖?
小余:当时大家都投了钱,还没有收回成本,所以冒险继续挖。
记者:不知道盗挖文物是犯罪行为么?
小余:心里还是知道,我也不断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但总想再赌一次:万一挖到更好的东西呢?